第1章
七月,S市。
浮云低沉,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闷热的湿气,似是下了雾水一般,残月的晚风总是这样沉闷,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。
景逸宸关上车窗,将那股湿气格挡在外面。他侧头,观察外面灯火阑珊的城市夜景,光线透过玻璃打在挺直鼻梁,印出立体俊逸的轮廓。
他坐在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后座,姿势儒雅得体,身上穿着相对保守的西装三件套,发型打理的一丝不苟,鼻梁上架着一副金框细边的眼镜,淡红的薄唇轻抿,手中拿着一封蓝色喜帖。
似是想到了什么,他碎星的眼眸闪烁微弱的光芒,眼底的情绪淡而晦暗,捏着喜帖的手也稍稍加了力道。
转头之际,他一不小心与驾驶位的助理对视。助理弯起嘴角,通过车室内镜对他颔首:“景院长,马上就到了。”
他淡淡地“嗯”了一声,别开眼,没什么情绪。
不多时,车子停靠在华侨酒店门前,迎宾赶忙小跑到跟前,车门打开的一瞬,那种透不过气的闷热感又袭上心头。
景逸宸下车,身形挺拔,迈着修长双腿跟在迎宾身后往酒店大厅走。
他的神色始终平淡无波,只有在路过二层会场门厅时,不经意间瞥到了指示牌上一对新人的名字,他才顿了下,眼底流露出一闪而过的忧郁神情。
今天是来参加陆知燃的婚礼。
而陆知燃,是他放在心底一直喜欢的人。
听来可能有点凄惨,但这确实是无力改变的事实。
晚间九点,宾客皆至。
这场婚礼甚至可以称为世纪婚礼,S市过半的豪门都来现身祝贺,百家媒体争相报道,余下的还有艺术界的知名人士。
主持人是央视名嘴,献唱歌手是当红明星,就连接喜帖的礼宾都不是小人物。
景逸宸的到场,不可避免地又掀起一阵唏嘘,因为他是以陆知燃朋友的身份递上的邀请函。
新人之间的身份悬殊太大,周家有豪门贵族之称,首富前列。反观陆知燃只是一个没有名气的画家,所有来参加婚礼的宾客都是冲着周家来的,而陆知燃的朋友却渺渺无几。
景逸宸是其中之一。
在外人看来,这就是飞上枝头当凤凰的戏码,陆知燃能与周家结亲,简直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。
陆知燃毫无背景的身份不需要忌惮,自然而然,宾客那些不大不小的议论声音清晰地传入耳中———
“陆知燃是什么来头,居然能攀上周氏的继承人。”
“看着很年轻,好像是刚毕业没多久,肯定有两把刷子,不然能嫁进周家?他画的画不怎么值钱,不过那张脸确实出众。”
“那倒是,他长得是漂亮,而且我刚才看到了景逸宸,他跟景院长居然认识。”
“景逸宸是谁?”
“哈!景院长你都不知道?”
“听着有点耳熟…”
“景逸宸是景封的独生子,医学界的天才,史上最年轻的院长,皇家卡罗琳医学院的博士后,很牛逼的。”
(2)
(2)
“陆知燃会认识这种人?”
“对啊,所以说他挺会勾人的,没什么背景,大人物认识得倒不少。”
……
景逸宸恍若无闻,面无表情地侧过身,接过侍者递来的香槟酒,垂下眼脸,轻抿了一口。
宴会厅里,灯光忽然昏暗下来,闲谈的声音戛然而止。
厚重的两扇门被服务生推开,新人出场,两名年轻男子一步一步向前走,柔和的灯光打在他们身上,面容被熏得精致锐利,从台下宾客的角度看,他们意外的般配,重叠的身影极其赏心悦目。
陆知燃穿着手工定制的浅色西装,身形高挑,俊美绝伦的容颜挂着淡淡的笑意。而站在他身旁的男人,比他高出半个头,眉舒目朗,姿态矜贵,长相十分英俊,再配上麦色皮肤,帅得很有攻击性,微一皱眉,就能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。
这个男人叫周衍,周氏的继承人,菁英集团的董事长,也是陆知燃的新婚伴侣。
周衍这个名字出现在众人耳里,仿佛没有缺点。
外貌出众,身份显赫,才华横溢,功成名就,商业界的传奇人物,像是遥不可及的存在。
这样一个集聚光芒于一身的男人,确实值得陆知燃选择。
景逸宸收回目光,捏着高脚杯的手稍微用了点力气,导致白皙修长的手骨节凸起。因为职业的关系,他平时滴酒不沾,但在今天这种场合,他忽然有了想喝醉酒的欲望。
他从来没有体会过,微醺的状态是怎样的,会不会忘却烦恼,忘记周遭,忘记陆知燃,忘记所有的一切。
台下人心思各异,而台上已经顺利进行到新人亲吻环节。
幽暗的荧灯下,周衍向陆知燃逐渐靠近,一只手顺着人的肩膀向上移,最后停留在男人的侧脸。
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,从陆知燃的瞳孔里,周衍英俊的面容愈发加大,直至近在咫尺。
陆知燃身体一僵,鼻尖的酸涩感突然加重,微湿了眼眶,几乎是下意识,他微偏过头看向景逸宸的方向。
景逸宸站在那里,肤色被灯光照得冷白,脸上还是照例地没带任何表情,只有镜片下的眸子,闪着微弱的暗光。
思绪有顷刻的飘忽。
还未等陆知燃缓神,耳根突然传来镇痛。周衍的手,不知道什么时候扣住他的后脑,拇指摁在他耳根,用了力气。
周衍顺着他的视线,用眼尾扫一眼景逸宸,很快收回,然后低头让两人距离更近,几乎是鼻对鼻,脸对脸。
双方气息缠绕,周衍身上那股压迫感气势如虹,像是从天而降的巨石,压得人喘不上气来。
陆知燃小幅度咽口水,有种想拔腿就跑的冲动。他想躲开对方的亲近,却被周衍温热的手掌扶在后脑,力度不轻不重,却有极强的控制欲。
周衍眼神冷执淡漠地看着他,幽深的眸底涌动着分辨不明的意味,用只能两人听见的声音问:“他是谁?”
台下的男人有点眼熟,但是周衍一时想不起来。
陆知燃心跳频率加速,低低地解释:“朋友….”
“哦?”
周衍嘴角上扬,微不可闻地嗤了声,深邃眼眸含着审视,他挑起陆知燃的下巴,见到对方微红的眼眶,恐惧中又参杂着掘强,真是漂亮极了。
也许就是这一瞬间的心软,他决定放过陆知燃,只在对方光滑的额头落下轻轻一吻。
拉开距离之时,他清楚感觉到,陆知燃松了一大口气。
而另一边,景逸宸早就转移了视线,独自站在会场一角,手中执有高脚杯,杯里的酒从未空过。
只要有人来敬酒,无论相识与否,他都来者不拒。
时间嘀嗒向前走,应付了一波又一波上前攀谈的宾客,他未见一丝倦意,饮酒时的动作优雅利落,面不改色。
又是一杯红酒下肚,身后有轻慢的脚步声靠近,不用回头,景逸宸就知道是谁。
陆知燃端着酒杯,站得笔直,努力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看着男人,轻轻开口:“逸宸哥,谢谢你能来参加我的婚礼。”
熟悉的声音,熟悉的面容,只可惜物是人非。
景逸宸转过身,环顾一圈,发现只有陆知燃一人来敬酒,身边并没有见到另一个男人。他敛眸,举了举杯,嗓音淡淡:“知燃,恭喜。”
他一开口,陆知燃便控制不住难过的情绪,喉咙发紧,有股陌生的力量集聚手臂,差点把手中的高脚杯捏碎,“逸宸哥,其实我….”
陆知燃漂亮的眸子微阔,睫毛籁籁颤动,似是有点动情。其实他很想解释,告诉景逸宸这场婚礼的实情,可是他想到了自己来之不易的机会,还有一片光明的前途,爱情与面包之间,他还是选择了后者。
既然已经踏上这条不归路,他就没有回头可言。
收起心底情绪,他调整了一下表情,露出新郎应有的幸福笑容:“逸宸哥,我敬你一杯,很少看到你喝酒呢。”
景逸宸神色寡淡,平静得过分,冲人轻点头,很利落地将杯中酒饮尽。
完事以后,他放下酒杯,低沉磁性的嗓音不带任何情绪地道出一句:“先走了。”
紧接着只给陆知燃留下一道背影。
后来的流程,景逸宸没再参与,他在二层的走廊尽头找到一间没人的休息室,静静坐在沙发上缓解酒精带给他的麻醉感。
放弃这份感情,怅然之余,竟然还有一点如释负重的感觉。
一周前,陆知燃向他宣布结婚的喜讯。
这个发展始料未及,在他的印象中,陆知燃始终保持单身,甚至还以为对方也是有意与他交往,直到那一封蓝色喜帖递到他手中时,他才明白什么叫做一厢情愿。
也好,算是给这段默默无言的单恋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。
片刻后,他起身,决定离开这里。
走到门口时,身前的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,接着,一个身影毫无征兆的朝着他的方向砸过来,几乎是撞进他的怀里。
本来就有点晕,这下被撞的更晕了。
他稳住身形,双手扶住怀里人的腰。
屋内灯光很暗,他只能看清楚那人模糊的下颌线,根据身形和气息推测,这无疑是个成年男人。
“谁?”男人开口,嗓音很哑,还有点微弱的喘息声。
景逸宸看着跟没事人一样,其实已经醉了,他稍稍低头,贴在男人耳侧自报家门:“我是景逸宸。”
话音落下,他发现怀里的人身子一秒变软,像是脱力一样挂在他身上,但抓住他胳膊的手却非常用力。
“你…”男人嗓音更哑,嘴里嘀咕,“带我到@%@…”
后面说什么景逸宸没听清楚,凑的更近,问:“什么?”
男人抓着他胳膊的手更用力,仿佛是咬着后槽牙说出一个字:“走。”
带他走。
景逸宸结合上下文,得出来的结论。
也许是喝酒的原因,他脑子里突然蹦出来一句话。
抚慰失恋最好的方式,就是开展另一段新的感情。
今晚的他,不想做端庄正派的景院长,只想做一次落拓不羁的景逸宸。
他空出一只手,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,像是下定某种决心般,眸子里闪过坚定的光芒,这是清醒时很难在他脸上看见的表情。
恍惚间,他搂着男人的肩膀离开休息室,听从男人的指挥,走过长廊,步入电梯,然后在酒店十二层进入到一间套房。
在这期间,他一言不发。
怀里的人出了一身薄汗,被他放倒在床上便起不来了。他直起身,站在床边静静观察,镜片下的眸子没有显露出丝毫情绪。
而床上的男人,侧过身子,衬衫贴在皮肤上勾勒出完美的肌肉线条,从各方角度出发,这都是无可挑剔的性感。
“喂,”男人出声,指了指套房外厅的方向,低哑的声音竟然透出几分脆弱,但仍旧习惯性地用命令的语气,“给我倒杯水….”
他说什么,景逸宸根本没有耐心去听,整个人直接压了下来,但动作轻柔有分寸,两膝落在床上,两手支撑在男人肩膀两侧,恰巧把人圈在怀里。
男人似是没想到他会有这种举动,脸上慢慢漾出古怪之色,精神头也回来了一些,问句:“你这是干什么?”
景逸宸用行动回答,低下头,薄唇微凉,吻在了男人的额角。
很轻,像是羽毛轻拂而过。
室内灯光太暗,再加上男人是小麦肤色,所以脸黑了一度并不明显,但不影响他语气恶劣:“你几个意思?”
景逸宸察觉出他的不悦,倒是有点委屈和疑惑:“不是你邀请我上来的吗?”
“…….”
有吗?
男人愣神,陷入回忆。
景逸宸却当这是默认的态度,俯下身与男人结实的上半身紧挨,体内的热度不断高升,两人的呼吸缠绕在一起。
“唔…你等一下…”男人别开脸,有些粗鲁地推了景逸辰的肩膀一下,试图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。
景逸宸抬起上半身,低眸看着男人,平日里雷打不动的脸上出现一丝罕见的迫切。
下方的男人目似点漆,喉结微微滚动,呼吸声起伏跌宕,这一系列的反应,仿佛扯断了景逸宸脑海里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神经。
他安慰似地轻抚男人的侧脸,然后低头伏在对方的耳边,刻意压低的声音仿佛带着电流传来:“可以吗?”
也不知道是他哪一点打动了对方,刚才还抗拒不从的男人,突然无力挣扎,纠结不到一秒,居然小幅度地点了下头。(4)
(4)
既然如此….
他不再给人反悔的机会,扣住男人的后脑,吻上对方的唇,掠夺的力度比刚才凶了一点。
第2章
第二天,景逸宸先睁眼。
他动了动胳膊,很快感受到另一个人的温度,先是缓了会儿神,然后将搭在对方腰部的手缩回,用胳膊撑着身体坐起来。
眼前有些模糊,他在床头柜找到自己的眼镜,戴上以后,看清楚了所在之处以及一夜过后的凌乱画面。
身侧睡有一人。
那人背对着他躺在床上,下半身盖着夏凉被,上身未着寸缕,蜜色肌肤上面布满了青青紫紫的痕迹,肌体精瘦健壮,肌肉线条性感而紧致。
景逸宸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,只需一秒,昨晚所发生的一切猛然涌进脑海。
他确实喝了酒,但是没有醉的彻底,他的意识还在,所以他清楚记得自己做过什么,也清楚记得自己抱着男人折腾了多久,就连唇齿相依的那种柔软感也记忆深刻。
暗自平静了两分钟,景逸宸稍稍倾斜上半身,一只手撑在床头,慢慢压下身体,然后侧头,从这个角度,他看清楚了男人的长相。
精致短发稍有凌乱,五官立体下颌线硬朗,星眸紧闭,挺鼻薄唇,单凭侧脸,就知道这是一个非常英俊的男人,看着有点像….
景逸宸不动声色地坐直身体,盯着酒店的墙壁静静思索,数秒后,他倾斜身体,又用刚刚的姿势看了一眼男人的长相。
等他再次收回目光,镜片下的眸子微阔,其中寓意不明,略微复杂。
片刻,他轻手轻脚地下床,捞起自己的衣服走进浴室间。
站在镜子前,他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看两眼,然后拧开水龙头,单手捧起冷水洗脸。
一夜情的对象,居然是周衍。
这个发展过于戏剧性了,陆知燃的新婚之夜,他居然和周衍睡在一起。
昨晚会与陌生人结交,确实有一点冲动,但是他搂着男人亲吻时并没有后悔。
感情方面,他不是一个滥交的人,决定与男人共度春宵的那一刻,他是有心思想开展一段新的感情,他想忘记陆知燃,试着爱上别人。
只可惜这个人是周衍,注定与他无缘。
一种难言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,说不清道不明,毕竟这关系太乱了。昨晚的一切历历在目,美好又惬意,还来不及回味,他就被现实狠狠地甩了一巴掌,当他看清楚睡在身边的男人是周衍时,莫名有种二次失恋的错觉。
收拾好一切,他穿戴整齐从浴室间里走出来,这时候的周衍已经醒了,正坐在床上思考人生。
听到动静,周衍抬头,与站在对面的景逸宸视线交汇,两人在绝对清醒的状态下打了照面。
景逸宸还是昨天参加婚礼的那套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。斯文俊朗,皮肤冷白,鼻梁挺直,上面架着金边细框眼镜,平白给这人添了几分社会精英的气质。
眸光流转间,周衍的脸色变幻无常,漆黑的瞳仁中翻滚着浓烈情绪。
沉默片刻,床上的男人有了动作,他可能不太喜欢被人俯视的感觉,大咧咧地掀开被子,赤果着身体起身,径直走到衣柜面前,从里面随意拿出来一套衣服。
他一边穿衣服一边用眼神睨着景逸宸,视线逼人,仿佛要将人看得透彻。
景逸宸长身鹤立,始终保持刚才的站姿,神色淡然,对于他的审视无所畏惧,也没有丝毫窘迫之态。
穿戴整齐以后,周衍转过身,双手漫不经心地系着领带,目光带有探究。
昨天晚上他没有喝酒,只是老毛病犯了正巧被景逸宸撞见,但后来会与这人发生关系也是他没想到的。(5)
(5)
结婚典礼上,他捕捉到陆知燃眼底的情绪,转头就让助理查清楚那个跟陆知燃眉来眼去的男人到底什么来头,得知是一位技术高超的医生,他还挺意外的。
景逸宸的大名他有听说过,毕竟在S市也算个风云人物,何况他家里还有个学医的妹妹,自然而然是把景逸宸当偶像看待。
他审视的目光在景逸宸的脸上停驻几秒,略微扬眉,而后终是开口:“景院长,对吧?”
声音有点嘶哑,这副嗓子昨夜使用过度,也是情有可原。
景逸宸面容不变,贯来温和的眉眼隐隐透着寂然,声音干净清亮:“你好,周先生。”
“……”
“……”
气氛僵持沉默,弥漫着说不出的窘困。
人物关系如此复杂,好像说什么也化解不了此刻的尴尬。
周衍率先移开视线,捞起西装外套穿在身上,故作云淡风轻地掸了掸衣摆,而后抬脚走向门口。
路过景逸宸的时候,他突然脚步顿住,递来的视线耐人寻味,来了句:“不错。”
“?”景逸宸转头,平静地看着男人,等待下文。
只见周衍哂笑了声,依然是那副带了审视的姿态,用眼尾扫人,嗓音低微悠扬:“昨晚表现的不错。”
撂下这句似乎能保住面子的话,然后拖着两条发颤的腿离开了。
景逸宸不了解周衍的处事风格,在人醒来之前,他预想过两人对峙的局面,依照周衍显赫的身份猜测,兴许会给他两拳也不一定。
结果却出乎意料,周衍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他才是那个占便宜的,临走前还过了把嘴瘾。
时值盛夏,人来人往的道路上湿热蒸腾。
景逸宸走出酒店大门,迎面撞见了站在门口专门等候他的白助理。
白助理是周先生的下属,个头中等身材偏瘦,鼻梁上也架着一副眼镜,长相平平但眉宇间透出来的机灵劲十足。他笑盈盈地看着景逸宸,友好地自报家门:“景院长你好,我叫白哮,周先生的助理。”
景逸宸了然点头:“你好。”
白哮也不废话,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,道:“周先生的意思是,昨晚就当做是一场意外,他愿意单方面补偿景院长,您看….”
景逸宸看向停靠在路边的黑色迈巴赫,透过玻璃窗,他隐约能看见周衍的身影。收回视线,他面无表情:“不需要。”
白哮干笑两声,表情尚有顾虑,琢磨着怎么委婉地说明重点。
老板新婚偷吃,善后这种事真不好办,何况对象是景逸宸这种身份不简单的人,缺什么也不会缺钱,拿钱堵人的嘴有点不切实际。
景逸宸仿佛能看穿人的心思,敛眸直言道:“请白助理转告周先生,他的担心是多余的,祝他新婚快乐。”
话落,他对白哮礼貌点头,越过人离开。
白哮眨了眨眼,看着他颀长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野里,暗暗松一口气。
*
周二上午,一零三总区医院人流涌动,大厅和走廊上人来人往,刺鼻的消毒水味弥漫整个空气。
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,小萱医生抱着一大捧白玫瑰悄悄进入直通顶层的电梯,本想低调行事,可惜事与愿违,电梯在三层时涌进来一大波医护同事。
其中有一位男医生认识她,好奇问:“小萱医生,男朋友送的吗?”
小萱医生干笑两声,甩了甩马尾辫,低声解释:“我帮院长订的。”
一句话落,周围掀起唏嘘声。
景逸宸是出了名的低调,也是出了名的禁欲派代言人,怎么可能会有时间谈感情,何况这里是医院,生离死别和生命诞生的地方,根本不适合。
今天的茶余饭后八卦有料了,不用多问,这就足够了。
医护们三三两两走出电梯,升到九层时,空旷的电梯里只剩小萱一人。她用白玫瑰挡住自己的脸,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。
因为她的一句话,好像又给院长惹麻烦了。
十二层,院长办公室。
小萱一手抱花,空出另一只手去敲门,轻轻敲了三下,等待片刻并没有得到回应。
她好奇地皱起眉头,压下门把手将门推开一道缝隙,努力睁大眼睛往里瞄一眼。
“喂!”
一道男性嗓音从身后突兀响起。
小萱吓了一跳,回过头拍胸脯,看清楚是谁以后,狠狠瞪一眼:“神经病!你吓死我了!”
被骂神经病的男人叫邵磊,他和小萱一样,都是跟在院长身边学习的实习医生,同时也是助理的身份。
他年纪颇轻,笑起来很有亲切感,指了指小萱怀里的白玫瑰,眸光玩味:“不是吧小迷糊蛋,你也有人追?”
小萱红了耳根,是被气的,“你懂什么,这是院长的。”(6)
(6)
“哈?”邵磊诧异万分,“有人送花给院长?”
小萱白眼一翻:“是院长送给别人的,反正跟你没关系。”
懒得解释,小萱侧过肩膀把碍事的男人撞开,然后抱着白玫瑰踏进院长办公室。
室内空无一人,她将手里的花放在茶几上,环顾一圈,有些疑惑。
“院长跟外科主任在一起,准备查房了。”邵磊靠在门框,懒洋洋地出声提醒。
小萱回头,迅速看眼腕表,“妈呀”一声:“糟糕!我忘记时间了,资料还在三层没来得及整理呢。”
她急匆匆地往外蹽,走到门口时被拽住了后衣领,邵磊将手里的一摞病例塞进她怀里,不轻不重地敲了敲她的额头:“说你是迷糊蛋你还不承认,还好院长有先见之明,让我提前帮你准备。”
仿佛劫后余生,小萱抱着病例感激不尽:“谢谢院长大人!”
邵磊失笑,扯着人往电梯的方向走,边走边抱怨:“是我帮你整理的好吧。”
“要不是院长提醒,你会好心帮我?”
“嘿!我忙前忙后居然连声谢谢都没有。”
“你不配!”
…….
俩人斗嘴一直从门诊楼斗到住院部才停下来,他们在高级病房的第一间找到了景逸宸。
景院长身穿白褂,身形颀长,气质卓然,站在众多医护人员中出挑显眼,很安静,存在感却极强。
他身边围绕着几名外科主任,手里各自拿着病例单,面容严肃,低声探讨着患者病情。
这种场合,小萱和邵磊都不敢闹了,收起不正经,迈着猫步悄悄来到景逸宸的身边,纸笔准备好,开始进入学习的状态。
景逸宸察觉到有人靠近,低头扫一眼小萱,眼神淡淡。
虽然他一句话未说,但小萱心虚的不行,眼神疯狂躲避,扯着旁边的邵磊假装沟通病情。
邵磊也很配合,肃然着一张脸听小萱比比划划,时不时点头附和。就这样,俩人在景逸宸眼皮子底下,一唱一和的把迟到这件事糊弄过去了。
查完病房景逸宸找科室主任聊了一会儿,一切结束已是下午两点,各部门医生回到自己的岗位叫号,还有一部分没来得及吃午饭的直接去食堂。
景逸宸拒绝了同事的邀请,带着两名助理从住院部的通道径直走回门诊部。
回到办公室,他看见了茶几上非常显眼的白玫瑰,淡漠的脸上划过一丝疑惑。
“小萱。”他冲着门口轻唤一声。
小萱抱着一大堆病例单气喘苏苏地赶上他的脚步,趴在门框,忙不迭应道:“院长大人,怎么啦?”
景逸宸瞅着白玫瑰问:“这是什么?”
小萱微怔,不可思议地眨眨眼:“院长,不是你让我安排的吗?”顿了一下,又急忙补充道,“半个月前,你不会忘了吧!”
景逸宸确实忘了,经这么一提醒,想起来了。
明天是陆知忆的生日。
陆知忆是他的一位患者,也是陆知燃的亲弟弟。
半个月前,他的原计划是借着生日向陆知燃表明心意,他没有追人的经验,苦思冥想时恰巧碰见小萱,便顺嘴问了一句。
小萱告诉他,跟喜欢的人表白要有形式感,要懂得浪漫,最起码要送手捧玫瑰。
景逸宸对此没意见,点头答应了。
小萱把这件事当做艰巨的任务执行,提前半个月踩点花店,尽心尽力,没想到下达命令的人说忘就给忘了。
生活不易,小萱叹气。
打击却不会止步于此,紧接着她又听到景逸宸没什么情绪地说一句:“你想办法处理吧。”
“嗯?”小萱一激灵。
景逸宸看她,眸底情绪无异,声色低沉好听:“你喜欢就留着,不喜欢可以扔到楼下的垃圾桶。”
闻言,小萱的整张脸彻底垮下来。
反观景逸宸,神色寡淡如常,转身拿起桌上的病例单翻开来看,不管是动作还是表情,他平静得过分,让人看不出丝毫端倪。
可是小陆清楚知道,自家院长这是失恋了。她不好评价上司的感情.事,更看不懂上司的意思,不过她的共情能力强,莫名替院长感到难过和委屈。
她弯腰捧起白玫瑰,嗅了嗅花香,低声开口:“院长,要不分给住院部的病人吧,一人一朵,祝福他们早日战胜病魔,拥有健康的身体。”
景逸宸绕过办公桌,在椅子上坐下来,打开电脑轻轻敲着键盘,用文字记录下脑海中的病例分析。
他的视线专注屏幕,镜片下的眸子漆黑寂然,语气依然是熟悉的没情绪:“可以。”
作者有话要说:
补充说明:
攻受同岁27
攻身高187,受身高185,差不多。
本文所有有关医学方面的情节都是作者瞎瘠薄写的,别跟现实做比较,也别当真,考究党慎入。(7)
(7)
第3章
小萱抱着花前脚刚走,很快院长办公室的门又被敲响,一位面相亲和年纪约五十岁的女人走进来。
景逸宸正在用眼镜布擦眼镜,重新戴好后抬头,看清楚了来人是谁,声色沉稳:“妈,您怎么来了。”
说话的同时已起身,景逸宸走向母亲,自然接过对方手里的保温桶放在茶几,然后一手扶着母亲的手臂,不动声色地端详着母亲的容颜。
景逸宸出生于医生世家,父母都是国内知名度较高的院士。父亲是封景,医学界的泰斗人物,三年前遭遇车祸不幸离世。
母亲名为邹敏,也是医学界的杰出人物,今年刚刚退休,闲暇之余会来医院看望景逸宸,每次都会带一桶煲好的骨汤。
邹敏注意养生,跟同龄人做比较属于保养的很好那一类,不过因为丈夫的突然离世,近几年的气色大不如从前,看人时眼底总带着几分忧愁,似是还没有从丧偶的悲痛中走出来。
她与景逸宸落座会客区,拉开保温桶外层的布袋,将骨汤往景逸宸面前推了推,眸中惯有的暖意未减,柔声说:“逸宸,先把烫喝了。”
“好。”
景逸宸正好还没吃午饭,动作娴熟地拧开保温桶,用瓶盖盛出来一碗,放在嘴边细细品尝。
他吃东西很快,但不狼狈,用餐时不言语,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。
邹敏自然也是一样,静静地看着他把一桶骨烫喝完,期间没有挑起任何话题,只有温和的目光始终没有从景逸宸的脸上移开过。
片刻后,景逸宸擦了擦嘴角,抬眸,面瘫脸上多了丝亲切,声音不轻不重:“很好喝,谢谢您。”
邹敏回以微笑:“你要是喜欢,我让家里的阿姨备一些食材,我每天都熬汤给你喝。”
“太麻烦了,您不需要太辛苦。”景逸宸委婉拒绝。
邹敏也没再执着,视线在他眉宇间停留几秒,忽然话锋一转:“逸宸,你上次在电话里告诉我,你有喜欢的人,还说抽空带回家介绍给我认识,我最近都有时间,看你这边什么时候方便。”
景逸宸面色不改,低头收拾茶几上的残局,手中系着保温桶的布袋,淡着脸抬眸:“没有,我跟您开玩笑的。”
邹敏神色一滞,嘴边笑容慢慢转变为苦涩。
景逸宸是她的儿子,她很了解对方的行事作风,她的儿子是从来不会开玩笑的。
静默片刻,她几番欲言又止。
大脑组织语言还想多关心一下儿子的感情生活,可当她的视线接触到景逸宸平静的眸子时,千言万语,最终只化为一声叹息:“好吧,你做事有分寸,妈妈相信你。”
“谢谢您。”景逸宸真诚道谢。
临走前,邹敏又问他,下周要不要陪她一起去参加S市组织的室外茶博会。
自从父亲离世,只要有空闲时间,景逸宸都会抽空陪伴母亲。他看一眼日程表,时间还算宽裕,点头答应了母亲的邀请。
*
翌日清晨,一零三住院部VIP病房。
景逸宸今天的穿着较为随意,没有白大褂和正装,只搭配黑色短袖和长裤,鼻梁上架着的近视镜换成无框,还背了一款样式简单的黑色双肩包,整个人干干净净,看上去像是还没有毕业的大学生。
他站在病床前,从双肩包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礼物,递送给坐在床上的小朋友,俊逸的侧脸在阳光的衬托下熏得柔和:“知忆,生日快乐。”
陆和忆双手捧过礼物盒,看到玩具盒上面印着的金刚图案,开心指数爆表:“谢谢逸宸哥哥!”
“你喜欢就好。”景逸宸语气寡淡平和,伸手碰了碰小孩光溜溜的脑袋,不由回想起陈年往事。
陆知忆才九岁,四年前被检查出患有颅内肿瘤,第一次开颅手术是在A市的某家医院,手术成功,不幸的是,半年后肿瘤复发。
情况危机,A市医疗条件有限,家人只能带着重病的陆知忆来到S市寻求帮助,也就是那个时候,景逸宸遇到了走投无路的陆知燃。
他清楚记得,第一次见到陆知燃的情景。
还未满二十岁的青年,浑身上下被雨淋得通透,精致如画的脸满是水珠,让人过目不忘的双眸也蓄满了雾气,而那双会画画的手,小心翼翼地扯着他的衣袖,哀声恳求:“求求你,救救我弟弟,他们说只有你可以救他,我会努力赚钱把手术费还给你的。”
青年的漂亮在骨,像是复古花瓶里插着的金盏,即便放在不起眼的角落,也能鲜艳生动得引人注目。
景逸宸答应了青年的请求。
他并没有一见钟情,他只是出于从小的家庭教育观,医生的天职,就是救死扶伤,患者大于一切。(8)
(8)
至于他后来为什么会喜欢上陆知燃,可能是被陆知燃身上的那股韧劲吸引。
他很欣赏陆知燃追求梦想的态度。不停歇,不放弃,目标坚定信念不移。
时光匆匆,三年前相识的雨夜,青年干净清澈的双眸仿佛近在咫尺。
有那么一瞬间,他感觉周围的时空都在倒流。
回忆像是给某些细节镀了层金,越想越难以忽视,而有些遗憾也经不起探索。
收回流连在窗外的目光,景逸宸低头,视线重新落在陆知忆的头部。
陆知忆颅内肿瘤因为与脑神经接近,手术风险极大,并没有完全切除,导致患者需要长期住院配合治疗,以防肿瘤突然恶化。
长时间待在医院,每天与消毒水和药物做伴,陆知忆不能像其他小朋友一样随意走动,上学的机会更加渺茫,这种情况让他的性格越来越孤僻,变得愈发沉默寡言。
护士告诉景逸宸,只有他和陆知燃来探望的时候,陆知忆才会露出少见的灿烂笑容。
得知这个消息,景逸宸只要有空闲时间,都会带着新玩具来看陆知忆,并且每次都很贴心地脱下白大褂,希望能为小朋友减轻一些心里负担,保持愉悦的心情,早日战胜病魔。
虽然他始终是一张面瘫脸,来了之后也不干别的,就是坐在椅子上看书,但不妨碍陆知忆越来越依赖他。
临近中午,景逸宸刚好看完一本专业知识书籍,他把书放回双肩包,起身打算离开。
时间到了,陆知燃应该快来了,他也没必要继续逗留。
察觉出他的意图,陆知忆连忙拽住他背包的肩带,问道:“逸宸哥哥,你要走了吗?”
“嗯,”景逸宸轻点头,“你哥哥很快会来。”
陆知忆难过地抿唇,还是不舍得松手,“今天是我的生日,逸宸哥哥不留下来吃饭吗,我哥哥买了好吃的。”
景逸宸瞅一眼小孩的手,嗓音淡淡:“我还要上班,让知燃陪你。”
闻言,陆知忆不情不愿地松了手。
很不凑巧的是,景逸宸刚走出病房,迎面便撞见珊珊来迟的陆知燃。
双方视线碰触到一起,周围空气静了一霎。
陆知燃手里抱着一大袋能吃能玩的物件,因为走的急,额头泛起一层薄汗,看着景逸宸的眼睛水灵灵的,说话的声音也从不刺耳,像是涓涓泉水:“逸宸哥,对不起,我来晚了。”
景逸宸淡漠的眸子微闪,语气平铺直述:“知忆在等你。”
“好!那我们…”陆知燃脸上的笑容忽然僵住,他看着景逸宸的着装和态度,终于反应过来状况,眸底情绪瞬间被失落占据,“逸宸哥,你要走吗?”
掰着手指数一数,上次两人见面还是一周前,参加婚礼的那天晚上。
在这之前双方约好了今天一起为陆知忆庆祝生日,可刚见到人,景逸宸就要走了。
对此,景逸宸没有过多的解释,只道句:“抱歉,医院还有事。”
陆知燃心跳顿了一拍,他将手里的袋子先放在走廊的长椅,两步靠近景逸宸,一只手想去拽对方的衣袖,急于挽留:“我订了生日蛋糕,吃完再走吧。”
景逸宸不动声色地躲过那只伸来的手,洋装整理背包,随即抬眸,神色依旧寡淡如常:“我改天再来看知忆。”
他这番刻意保持距离的举动,让陆知燃的心凉了大半截。
陆知燃脸色渐白,感到内心深处某个地方塌了一块,碎一地,再也没有办法复原。
以前的景逸宸,很少这样拒绝他的请求,就算不习惯别人的碰触,也没有表现的像今天这样排斥。
他站在原地晃了会儿神,再抬头时,景逸宸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长廊尽头。
伤心难过,却又无可奈何。
因为这一切,都是他自己的选择。
当他把喜帖递到景逸宸的面前时,就已经预料到会有今天的局面,毕竟景逸宸这样的人,从不会为了谁而失态。
正暗自伤神,他飘远的思绪突然被护士打断,对方往他手里塞了两张单子,提醒他抽空去缴纳住院费。
陆知燃这才反应过来,抱着礼物先进去跟弟弟打声招呼,然后来到一楼的收费窗口排队。
前面的人不多,没一会儿就排到他了。当他看到收费单上面显示的数额时,心脏骤然一缩。
“先生?”窗口内的医护人员出声提醒,“刷卡还是现金?”
陆知燃猛地回神,一边翻兜一边说:“刷卡。”
他从钱夹里抽出一张金卡,用指尖紧紧捏住,抿着唇,心中纠结万分。
这张卡是周衍给他的,就在昨天晚上。
他仍旧记得周衍当时的神情。男人姿势儒雅,背靠座椅,修长双腿自然交叠,轻轻挑着眉,从怀里抽出一张卡放到桌面,嗓音一贯的从容散漫:“给你的。”(9)
(9)
陆知燃骨子里的骄傲还未被磨平,只觉受到了屈辱,咬牙拒绝:“周先生,我不需要。”
被唤为周先生的男人漫不经心地与他对视,修长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敲桌面,语气不咸不淡:“虽然咱俩之间的关系特殊,但不管怎么说你也是我名义上的另一半,别给我丢脸,我可不想某一天从别人嘴里听到,我周衍的老婆连买一双球鞋的钱都付不起。”
“……”
陆知燃被羞辱得红了眼眶,他很想大声反驳,只可惜这个人是周衍,他只能选择隐忍。
如果有人问陆知燃最讨厌或者最害怕的人是谁,那他的答案只有一个,就是周衍。
他厌恶周衍,也最忌惮周衍。
他抗拒周衍的同时,又有求于周衍。
生活就是这样,永远的不如意。
“这位先生?”
医护人员敲了敲玻璃,催促的声音终于唤回男人离家出走的魂魄。
陆知燃缓神,极力收敛不正常的神色,现在的他别无选择,只能硬着头皮将手里的金卡递到护士手中:“刷卡,谢谢。”
付费成功以后,陆知燃拿到卡,抓起收据逃也似的离开缴费处,就好像做了多大亏心事一样。
返回病房的路上,他满脸心事重重,递出卡片的那一瞬间,就好像有人拿刀在他心口的位置深深划了一道,甚至能体会到有热流从那里流淌出来,一滴一滴落在他的心尖。
浑浑噩噩间,他回到病房,却在门口撞见回来取东西的景逸宸。
陆知燃抬眸,男人的俊颜近在咫尺,瞬间有了缺氧的感觉,脑袋闷痛,意识接近涣散的边缘。
在接受了周衍的好意后,偏偏在这个时候遇到景逸宸,好像是骆驼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,看着眼前的男人,陆知燃忘记呼吸了。
景逸宸神色淡淡,指了指背包侧面的口袋,声音沉着冷静:“我来取工作证,拿礼物时不小心掉在地上了。”
话落,他对着陆知燃微一点头,越过人想离开。
他往外走,和陆知燃错身时,手臂忽然被人握住。他转头,没有情绪的视线对上陆知燃微红的眼眸。
陆知燃长睫颤动,张了张嘴,嗓音沙哑:“逸宸哥,别走。”
第4章
景逸宸只穿了一件黑色短袖,手臂露在外面,冷白的肌肤柔韧有力里面隐藏着巨大的能量,顺着往下,手腕处戴了一款样式简单的男士钢表。
陆知燃的手就落在那腕表的边缘,五根手指碰触到温热的皮肤,微微颤抖着,似是想紧紧抓住但又不敢太过放肆。
景逸宸淡着脸扫一眼,身子倾斜,自然而然挪开了搭在自己腕上的那只手。他推了推眼镜,发觉对方的情绪有异,语调平和问:“怎么了。”
又一次被拒绝了。
景逸宸明显的疏远和冷漠,让陆知燃有股冲动,很想将人抱住大声哭,把憋在心里所有的压抑情绪释放出来。
“逸宸哥,其实我…”陆知燃薄唇微颤,他五指收拢狠狠插着自己的掌心,难以启齿的话还是忍在嘴里了。
景逸宸倒是很有耐心,站在原地等待他的下文,见他面容苍白,话语不流畅,不免又问道:“知燃,是发生什么事了吗?”
“没有,”陆知燃摇头,迅速调整自己的表情,忽而露出一抹微笑,“逸宸哥,你等等,我送你下楼,顺便给知忆买酸奶,你是院长每天那么忙,还抽空来看知忆,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好了。”
景逸宸闻言毫无波动:“知忆是我的患者,应该的。”
一句话,将两人的距离拉得特别远。
恍惚中陆知燃想起第一次见到景逸宸的情景,那时候的景逸宸跟现在无差,一脸公事公办的态度。
陆知燃强忍着心里的苦涩,扬脸微笑,甩了甩手里的收据单,说句:“我先进去跟知忆打声招呼。”
景逸宸点了下头。
陆知燃进去没多久便出来了,此刻的表情已经恢复如常,两人并肩往楼下走,他还能跟景逸宸有说有笑的。
到了楼下,景逸宸拦住了他的脚步,告诉他买完酸奶就尽快回去陪知忆,免得小朋友自己一个人没有安全感。
听到这类似关心的话,陆知燃被冷水浇灭的心又燃起一丝希望,缠着人扯东扯西不想让人走,“逸宸哥,你之前答应我的事,还作数吗?”
景逸宸说:“哪方面?”
“就是…”陆知燃瞭望隔着两栋大楼的门诊部,手指紧紧扣着衣摆,“我下周想去急诊室观摩一下,之前有跟你提过,我想画一幅急诊室故事,想拿它去参加比赛。”
听闻此话,景逸宸一时不语。
一般人很难隐藏面部的细微变化,但景逸宸属于二般人,无论内心活动有多热烈,他都很难表现在脸上。(10)
(10)
陆知燃看不懂他的喜怒,忐忑不安地直盯着他,想从他的眼神中找到答案。
思忖片刻,景逸宸薄唇微启:“你跟周先生刚成婚,不需要陪在他身边吗?”
距离结婚典礼已经过去一周,这是第一次从景逸宸口中听到有关周衍的话题,没有其他异样情绪,只是在陈述事实。
陆知燃却秒变脸,鼻尖发涩,忍不住微哽。
不知道为什么,他很不喜欢从景逸宸的口中听到周衍这个名字,非常刺耳,像是被人当面揭开伪装的面具,露出最肮脏的一面。
陆知燃希望他和景逸宸之间能像从前一样,就当做周衍这个人从未出现,虽然这个想法很自私。
正自瞎想,只听景逸宸又缓缓道来:“只要你和周先生商量好,没有纠纷的前提下,我这边会帮你申请。”
这话不算委婉,堪称一语道破。
景逸宸的意思,很明显要跟陆知燃保持距离,因为他们彼此都清楚这么做的原因,只是那层窗户纸还没捅破而已。
有那么一瞬间,陆知燃感觉自己要彻底失去景逸宸了。
这个想法太可怕,让他下意识地想抱住男人,不许人离开。
他这样想,也确实这样做了。
身体快过理智,当陆知燃靠过来的一刻,景逸宸还没有反应过来。
陆知燃两手搭在男人的肩膀,鼻尖缭绕的都是属于景逸宸身上的味道,淡而好闻,让人十分舍不得。
“知燃,你怎么了?”景逸宸的声色凉淡,跟他的眼睛一样。
他有力地扶住陆知燃的手肘,胳膊稍稍撑开,拉远了两人的距离。
他总能这样,不动声色地拒绝外人靠近,但拒绝的方式绅士又有技巧,不会让人感到难堪。
陆知燃却不愿意退开身子,一手扯住他的背包肩带,声音急到颤抖:“逸宸哥,你听我解释。”
解释?
景逸宸镜片下的眸子微闪,觉得这个词语用在他们身上不太妥当。
他看着陆知燃几近痛苦的面容,试探性地问:“知燃,你和周先生在一起,不幸福吗?”
如果不幸福,不开心,那为什么会选择。
只需一句话就能击溃陆知燃的内心,他再也忍不住,倾身向前搂住景逸宸的脖颈。因为身高的差距,他只能垫起脚跟才能够到男人的身高,贴近人耳边急切地说:“逸宸哥,你误会了,我和周衍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,我们的婚姻只是….”
声音戛然而止。
因为陆知燃看到了一个人,霎那间,整张脸都僵住,抱着景逸宸的手也不停颤抖。
景逸宸按住他的肩膀让人站稳,见他惨白的一张脸,漂亮的瞳孔不断收缩,也顺着他的视线转头看去。
炎热夏天,男人穿着单薄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,手臂上挽了一件深灰色的西装外套。修长双腿随意交叠,两手插兜,姿势闲散洒脱,身子靠在一辆停在路边的迈巴赫上。
他脸上架着一副黑色墨镜,透过镜片,目光专注地看着距离他只有五米远的两个男人,嘴角勾起若有若无的弯度。
陆知燃难掩慌张,有种做坏事被当场抓包的窘迫感,更多的是恐惧。
“陆知燃。”
男人开口,声音带笑,可让人觉得那笑意是带了丝丝凉意,像午夜的一缕风,沉闷至极。他说:“过来。”
陆知燃下意识地看向景逸宸,视线相撞,又很快撇开。他低下头,心虚又夹杂着难过地同人告别:“逸宸哥,我先走了,改天再见。”
景逸宸没应声,只是轻点了下头。
陆知燃迈开腿,硬着头皮走向周衍,在离迈巴赫两米远的距离顿住脚步,他还是没能忍住,又回头看一眼景逸宸。
这一举动,让靠在车门的周衍挑了下眉毛,自然而然也看向了能让陆知燃依依不舍的男人。
景逸宸长身鹤立,清俊的面容没有任何细微的变化,与人回望,淡漠的眼睛,像是在看路人。
周衍微不可察地“嗤”了声,侧过身,亲自打开副驾驶的车门,对着陆知燃说:“宝贝儿,上车。”
“……”这很明显是故意的。
陆知燃心里难堪极了,但一句反驳的话都不敢说。
只要是周衍提出来的任何要求,他都不能拒绝,没有过多犹豫,在对方的注视下他弯腰钻进副驾驶。
车门被关上,周衍微抬下颌,视线落在站立前方的男人,他挑着眉眼,透过灰色镜片打量对方,三分审视的目光。
景逸宸面色平静,并不像陆知燃那样拘谨,反而落落大方地任他打量。
突然一阵诡异的寂静。
周围一切声音和人影都被虚化,仿佛这一刻世界只剩他们二人。
无声对视几秒。周衍最后回了一个冷硬眼神,嘴角似翘非翘,率先移开视线,转身绕过车头,打开驾驶位的门上了车。(11)
(11)
不消多时,车子绝尘而去。
景逸宸站在原地许久,久到额头被阳光折射出一层薄汗,他被晒得眼皮发沉,这才抬脚离开。
画面一转。
车厢里光线黑暗,周衍一手握住方向盘,手肘撑在车窗边沿,目视前方,正在等红灯。
这还是陆知燃第一次见到他亲自开车,以往都是白哮跟在身边,或者是专职司机。
自从上车,两人一句话未讲,周衍不语,陆知燃更不敢随意开启话题。
空气安静片刻,红灯变绿灯,车子向前行驶的同时,一道手机铃声突兀响起。
周衍从口袋里摸出来,扔在挡风玻璃前面,按下接听键顺势开了免提,语调慵懒:“什么事儿。”
白哮毕恭毕敬的声音立马传来:“周先生,明天李老师回国,早上的班机,您看饭局安排在中午还是晚上?”
周衍皱了下眉:“你看着办吧,订好地方通知我。”
白哮不敢多哔哔,连声应道:“好嘞。”
通话结束,手机屏幕的亮光渐渐变弱。
始终没动静的陆知燃终于按耐不住了,他在听到“李老师”这个称呼时,已经激动的双手攥紧安全带,欲要开口说话。
似乎是察觉到他的情绪,周衍目光瞥过来,眯住眼,瞧了他一眼。
陆知燃忐忑开口:“周先生,李老师回国了吗?”
周衍就跟没听见一样,没吭声。
一句话未说,但陆知燃清楚感觉到从男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强烈气势。
陆知燃咬紧下唇,咬出血来,尝到一丝咸味儿,才鼓起勇气再次开口:“周先生,我弟弟还在医院等我。”
话音落,陆知燃很快接收到周衍递过来的眼神,生动地诠释了“你怎么不早说”这句话的意思。
周衍打了转向灯,调转车头,从原来的路驶回医院。
陆知燃松口气,没有那么紧张了。他小心翼翼地观察周衍的侧颜,声音低落:“你怎么知道…….我在医院。”
周衍拿起手机晃了晃,语气一贯的不咸不淡:“消费短信,你刷了我的卡。”
几乎是瞬间,陆知燃羞耻地红了脸。
昨晚还信誓旦旦地拒绝男人的好意,没想到第二天就被人抓了现行。
他不敢接触周衍的视线,低着头犹犹豫豫,憋出来一句话:“谢谢周先生….”
周衍转头瞧了他一眼,说:“你弟弟生病,为什么不告诉我。”
陆知燃有些惊讶地抬眸,很快又别开脸,看着窗外悠悠地说:“周先生神通广大,又怎么会不知道我的家庭情况。”
那倒是。
周衍轻笑了声,并不否认。
车厢内又安静下来,车子向医院继续缓缓行驶。
陆知燃觉得周衍像朵云,漂浮不定。前几天还对你爱搭不理,今天突然出现在你的面前,还关心你的家人。
眸光流转间,车子驶入医院的地下停车场。
周衍找了一个光线黑暗的车位,熄了火后并没有开车门。他背部靠在真皮车椅,整张俊脸陷入黑暗,让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,也没办法揣摩他此刻的心情。
陆知燃只觉周围空气都是压抑的,这种地方,不适合谈心闲聊,也不适合探讨公事,倒适合干些别的….
果不其然,周衍解开了安全带,偏过身子,一点点靠近副驾驶位。
他一靠近时挟着一阵清寒的气息,陆知燃呼吸一滞,仿佛身体被寒冰围绕,僵直不动。
男人眸光深邃似谭,紧紧盯着陆知燃的下颌线,忽然伸手捏住了那削瘦的下巴,强迫对方面向自己。
两人的脸部距离瞬间拉近,只要周衍微微低头,双唇便可碰在一起。
陆知燃身心都在抗拒,但此时被周衍身上的戾气震慑,没有一丁点想挣扎的勇气。
就在他以为周衍要吻他时,忽然听对方说句:“陆知燃,我从不做亏本买卖。”
陆知燃心如死灰,觉得今天难逃魔爪。
以他现在和周衍的关系,只要周衍想,随时都可以。
他胸脯明显深起伏了一下,还想挽救局面:“周先生,你答应过我,不会逼我….”
周衍用拇指轻轻描绘他的嘴唇,变相阻止他说话,压低声音问:“为什么骗我?”
陆知燃微怔,有点莫名其妙,忙着解释:“周先生,我没有骗你。”
周衍轻笑了声,笑意里带着点嘲讽和薄怒:“我当初问你,有没有喜欢的人,你当时怎么回答我的?”
陆知燃神色一滞,眼前晃过另一个男人的脸,心中那股隐藏的酸涩感又涌上心头。他咬着唇,摇头:“没有…”
“没有?”周衍缓缓重复这两个字,继而放开他的下巴,身子往后靠,拉开两人的距离,眯着眼睛说,“真的没有吗?”(12)
(12)
等人退开身子后,陆知燃浑身如水捞一般从窒息的范围内解脱,他捂住胸口,微张的唇口挣扎般动了两下,低低喘息着,像是被欺负狠了。
他躲过男人审视的眼神,仍旧死鸭子嘴硬:“真的没有。”
周衍没有回话,低不可闻地冷笑一声,那冷笑,像一种气息的突然断裂,听上去有些讽刺的感觉。
他转而打开车窗,从车座中间的备用箱里取出一盒香烟,抖出来一根咬在嘴里,熟练点燃。
车厢黑暗,他的手肘撑住车窗,沉沉地吸了一口烟,意味不明地问道:“你和景逸宸是什么关系。”
这俩人在他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不是一回两回了,还说没有一腿,当他不存在吗?
陆知燃抓着安全带的手加重力道,小声吞口水:“逸宸哥是我的朋友,也是我的……恩人。”
“恩人?”这是周衍没想到的理由。
陆知燃忙不迭点头:“逸宸哥救了我弟弟,这几年还帮我垫付许多医药费,我很感谢他。”
周衍弹下烟灰,掀了掀眼皮,饶有兴致问:“只有感谢?”
陆知燃咬牙回道:“对,只有感谢。”
“他还挺博爱。”周衍轻飘飘地评价一句。
虽然话里没脏字,但传到陆知燃的耳朵里就是轻蔑的意思。他为了维护景逸宸的形象,第一次敢跟周衍唱反调:“逸宸哥是好人,他救人无数,心地善良,不像…..”
某些人,眼里只有利益。
他心中的某些人缓缓转过脸,摁灭手里的烟头又朝他靠过来,伏在耳边,声音低微悠扬:“他是好人,那我是坏人?”
言辞间透出几分无所谓的态度,却让陆知燃无端生出畏惧。
“没有,周先生也是…..好人。”
第5章
周衍这些年受到了太多追捧,优越感自然而然的要比一般人强烈。从来都只有他被别人追,他追人倒是头一次。
无论是处理私事还是公事,他态度一贯的强势不容拒绝。不可否认,他喜欢挑战高难度,但在处理情.事方面,他从不做强人所难的没品行为。
既然陆知燃不愿意,那他也没必要跟欺负良家妇男一样对人强来,反正他和陆知燃才刚刚开始,以后有都是时间。
这天晚上周衍没有回宅子,晚上应酬,跟几个集团老总喝到后半夜才结束,助理在俱乐部楼上给他订了一间休息室,他倒在床上一直睡到第二天临近中午才醒。
下午约了李维清喝茶,地点望江楼。
位置是白哮订的,考虑到自家老板宿醉,再加上李老师的龟毛性格,约在那种高端场所品红酒,还不如找个安静的地方喝下午茶。
周衍一进包间,打眼便瞧见坐在窗边默默品茶的男人,一身亚麻质地偏中式风格的宽松套装,身影清瘦,头发略长过耳,长相平凡但气质独特,给人一种仙风道骨的感觉。
周衍步履从容地走近,发现李维清一个人已经喝掉半壶上等的绿茶,桌上的茶点也少了几块。
李维清见人来了,没急着打招呼,叫来茶艺师重新冲泡一壶大红袍,茶盘摆着的器皿也全部换成紫砂,没吃完的茶点也全部撤下换新,不管是吃饭还是喝茶,李老师从始至终都十分讲究。
茶艺师做完本职工作,根据客人的要求,提前离开。
雅间安静下来,空气中弥漫着沉香味儿以及浓浓的茶香气。
李维清对茶道流程熟知,代替了茶艺师的位置,手法熟练地帮自己与对面的男人倒茶,等把品茗杯放在男人的茶垫上时,他率先开口打破沉寂,嗓音清和:“周衍,恭喜你。”
他和周衍是好朋友,认识十几年,他比周衍大八岁,称不上忘年交,但却比同龄人相处起来还要愉快合拍。
得知周衍闪婚的消息,他还在M国一档有关艺术类的节目做评委,来不及参加。
李维清一年前离婚,是丁克族,对婚姻不感冒,说出“恭喜”两个字也听不出有几分真心,但语调间勾着点好奇心。
周衍抿一口茶,不管真心与否,还是笑着道了谢:“谢谢李老师。”
李维清这人自恃清高,就算跟好朋友在一起也是习惯性地端架子,说话时表情不多,喜欢挑着眉:“为什么结婚?”
周衍挽起袖口,双腿自然交叠,身体靠着椅背,姿势闲散随意,一手拿着茶杯面向窗外,语气也是懒洋洋的,“原因有很多,首先长相合我心意,他又是第一个拒绝我的人,能让我多看两眼不足为奇。”
说到这里,周衍不由想起第一次见到陆知燃的情景。
忘记是参加谁邀请的画展,他看到一个清瘦的背影背对着他站在场馆门口,青年拿着自己的画向别人推广,却被人狠狠羞辱。(13)
(13)
等青年回过头时,正巧被他撞见了泛红的眼角。
他阅人无数,不过长成这样的美人真是难得一见。
后来他在停车场又很有缘分的与青年偶遇,他落下车窗,看着被日头晒得汗流浃背的青年,鬼使神差地问了句:“要不要跟我在一起?”
没等对方回答,他瞥一眼青年手里的画卷,很土豪的继续道:“我会买下你所有的画,多少钱都可以。”
青年终于反应过来,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神经病。
他不以为意,临走前往对方口袋里塞了一张名片,悠悠地说:“等你改变主意,打这个电话。”
等了几天并没有结果,就在他要把这个会画画的青年忘记时,没想到对方会主动联系他。
唯一的条件,就是陆知燃想见李维清。
关于这点,周衍并不奇怪,李维清是世界排前三的著名画家,国内屈指可数的真正艺术家,陆知燃会把李老师当做偶像看待属于正常现象。
思绪回到现在,周衍一转头,视线刚巧对上李维清投来的眼神,别有深意。李维清挑眉问他:“只因为一张脸?”
李维清不相信周衍会肤浅到这种程度。
周衍扯了扯嘴角,半开玩笑:“现在不是流行养什么金丝雀嘛,我也想试试。”
李维清闻言哼笑,执起品茗杯喝茶,不想搭理他。
“还有一方面,我姑姑催的狠,”周衍摊开手实话实说,语气夹杂着罕见的无奈,“在我耳边唠叨了好长时间,让我尽快把婚事定下来,天时地利人和,让我遇见了陆知燃。”
李维清捏着茶杯的手一顿,狐疑:“你姑姑喜欢陆知燃吗?”
周衍神情懒散:“一般。”
李维清望着他,皱眉:“那你还选择跟他结婚?”
周衍没回话。不过表情已经给出答案,一副“谁也管不了我”的姿态。
想想也对,这世界上没人能干涉周衍做任何决定,就算是他的父母在世,也管不了他。
李维清没见过陆知燃,回国之前与周衍通过电话,从电话里了解到一些有关陆知燃的情况,得知对方是想借着周衍上位与他攀关系。
他见过太多像陆知燃那样资质平平但野心极大的小年轻,这种喜欢走捷径的人,他向来瞧不上眼,即便他们未曾见过面。
他问周衍:“你对陆知燃,是不是认真的。”
闻言,周衍眼神冷执,幽深的眸底涌动着不易分明的意味,说:“这个圈子谈什么感情,反正到最后都要一拍两散。”
他和陆知燃吗?
周衍不由冷笑,他最讨厌别人耍他,偏偏陆知燃在他雷区蹦迪。
结婚前夕,他问过陆知燃心里有没有装着一个人,他是喜欢挑战高难度没错,但是可没大度到接受情人心里有白月光的地步。
那样太麻烦了,目前来看,陆知燃还不值得。他对陆知燃的感觉,有点用之无味,弃之可惜。
闪婚的话题告一段落,李维清话锋一转,开始关心周衍的身体,问他最近有没有犯病。
周衍有一个老毛病,犯病时类似于低血糖的症状,会头晕恶心,浑身脱力,不过这种状态持续的时间很短暂,最多不超过二十分钟。
这个未命名的症状伴随他二十七年,成年之前较为频繁,成年后发病状况减少。不是没看过医生,周家的私人医生对于他这种罕见的症状也给不出具体答案,只能保证不影响他的生命健康。
现在只要提及这方面,周衍自然而然就会想到新婚之夜,景逸宸那张面瘫脸一闪而过,导致他原本还不错的心情瞬间降到冰点。
讲真,换一个人,他也不至于这么憋气。
见他脸色不佳,李维清又关心地问一嘴是不是哪里不舒服。
他烦躁地摆摆手,不欲谈起。
*
周六,万里晴空。
七月盛夏,太阳炙烤大地,街边的白榆树几乎要燃烧起来,整座城市弥漫着热浪,让人喘不过气来。
就是这么个三伏天,景逸宸居然感冒了。
昨夜难得早睡,可惜室内空调忘记降温,后半夜生生把他冻醒了,等早上起来时,脑袋跟灌了铅一样沉,说话带鼻音,嗓子也发干。
他坐在商务车的后座,穿着一身正装,鼻梁架着半金框眼镜,手中拿着病例分析翻开。旁边是助手小萱,开车的是邵磊,一行人正在去往茶友会的路上。
景院长会生病,百年一见。
小萱在与他交谈时,明显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热气,还有那不容忽视的沙哑嗓音,不由担心起来,从背包里翻出一盒感冒药,又拿出一瓶矿泉水递到他面前,劝说:“院长,你吃点药吧,感觉你在发热。”
“没事。”景逸宸头也不抬地拒绝,继续翻看手里的文件。(14)
(14)
作为医生,平时总是劝别人吃药,轮到自己的时候能推就推。
他是院长,他最大,没人能管的了。
小萱没脾气,扣出来两粒用纸巾包好揣进裤兜,以备不时之需。她眼珠轱辘转,倾身向前,拍了拍正在开车的邵磊,把气撒到同事身上,“喂!你能不能有点眼力见,把冷气调小一点啊。”
邵磊不悦地“啧”了一声,不过照做无误,调好温度后,小声嘀咕一句:“我都要热死了…”
十分钟后,车子停在S市一家私人展馆门口。
邵磊去停车,景逸宸领着小萱先入场。
邹敏早就到了,正与茶友围坐在一起品茶,有说有笑地探讨与茶叶相关的知识。
由于天气潮热的原因,以往组织在室外的活动这次挪到室内,一进门,就能感觉到冷嗖嗖的空调风吹过来。
小萱体寒,打了个冷颤,关心地看一眼景逸宸,忍不住又唠叨:“院长,要不我给你冲一杯去热糖浆?”
景逸宸用淡眸扫她,脸上看不出明显的情绪。
她循循诱惑:“是甜的。”
未等景逸宸发声,入口处的接待人员笑眯眯地打断他们的谈话:“你好两位,邀请函。”
小萱急忙从包里翻出一张帖子递过去:“邹院士,谢谢。”
接待人员看一眼,露出友好微笑,带领两人步入会场。
豪门茶友会,不同寻常,时间和地点都是精挑细选,室内风格奢华内涵,准备的茶叶都是一顶一的好,受邀参加的宾客也是名门贵族,随便扒拉出来一个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。
邹院士为人低调,穿着素雅,身上也没有多余的装饰品,只有丈夫送的一条手链作为陪衬。
反观她身边围绕着年龄相仿的几男几女,穿着打扮看得出是精心准备的,女士个个妆容精致,男士全身名牌,他们的笑容仿佛都沾染着奢华的味道。
景逸宸徐步走来,清了清嗓子,站在母亲一侧,出声打招呼:“母亲。”
邹敏闻声转头,发现了他的存在,笑道:“逸宸,你来了。”
景逸宸轻点了下头,很快察觉有一道火热的视线,他顺着感觉望去,宽大的茶桌对面坐着一个年轻女孩,面容清秀靓丽,衣着光鲜,看着他的眼神难掩崇拜,耳朵都泛起一点激动的红晕。
他淡淡扫一眼,视线转移到女孩身边略微年长的女人身上,也是诺大茶桌的主位。
女人身穿定制旗袍,一脸贵相,下半身有疾坐在轮椅上,蕴藏智慧的双眸也在回望他,眼神里流露出难得的欣赏。
景逸宸很快认出来是谁,这位坐轮椅的女士叫周荷,菁英集团的副总,经常在封面杂志和财经频道上面出现的人物。
同时,她也是周衍的姑姑。
短短数秒钟,眼神交流期间,景逸宸很快理清了人物关系,猜想周荷身侧的女孩应该是周衍的妹妹。
果不其然,邹院士站起身介绍:“逸宸,这位是周董,这是周董的侄女,叫未晞。”说完,邹院士瞅着女孩又补充一句,“未晞是医大毕业的研究生,算是你的小师妹。”
景逸宸面色不变,礼貌地对茶桌上的长辈一一打招呼。
趁此机会,周荷拉过侄女的手,显露出商人特有的圆滑,别有深意地详细介绍:“景院长,未晞是保送研究生,现在是硕博连读阶段,她很希望能有更多的临床经验。”
周未晞见到偶像激动得手在发抖,立时起身,做了一件傻冒烟的事,对着景逸宸来了一个九十度深鞠躬:“景院长,见到您很高兴,我想应聘实习医生,希望能跟留在院长身边学习。”
小姑娘说话时露出一对小虎牙,乖巧又可爱,只是太愣了点,情绪都写在脸上,一点也不像她的哥哥。
随着她这段话的尾音消失,周围的气氛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。
谁也不好轻易发表意见,所有人的目光统一挪到景逸宸的脸上,担心他会一口回绝,折了周家的面子。
寂静的气氛没有持续很久,景逸宸看着周未晞,眸光平静无波澜,微哑的嗓音叫出来的是另一个女孩的名字:“小萱。”
旁边愣神的小萱立刻举手:“院长。”
景逸宸再次开口:“留下未晞的联系方式,有空把简历发到我的邮箱,我会亲自看。”
话音落下,轻松的气氛霎时回归,茶友们有说有笑恢复如初。
小萱低头,对着周未晞微微一笑。
周未晞赶忙绕过茶桌来到小萱身边,俩人靠后找个安静的地方,互相加了微信。
“谢谢,谢谢你。”周未晞握住小萱的手腕,开心地连连道谢。
小萱回以微笑,落落大方:“不客气,院长的吩咐。”(15)
(15)
周未晞不像个骄纵的大小姐,干干净净的很容易害羞,说话声音也软软的,倒像是邻家小妹妹,小萱对她第一印象挺好。
她这次之所以来参加上了年纪的聚会,就是提前从姑姑口中得知邹院士会来,她期盼能见到景逸宸,没想到人真被她盼来了。
景院长是医学界所有学生的偶像,能留在他身边工作简直是奇迹。周未晞是研究生学历,院长身边的实习医生最差的也是硕士,之前她往医院投了五次份简历都石沉大海,根本没有机会。
她觉得自己太幸运了,虽然景逸宸没有点头答应,但肯亲自看她的简历,对她来说已经是向成功迈了一大步。
她庆幸地拍胸脯,等再回头时,景逸宸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。
穿过人来人往的长廊,景逸宸来到室外的休闲区,他身体有点发烫,陪着母亲喝了几杯茶后头痛加重,想找个洗手间洗一把冷水脸。
路过休息区域时,明显安静了许多。忽地,不经意间地转头,他的目光被一个独自坐在沙发区的男人吸引,不由顿住脚步。
男人距离他的位置只有十几米远,身穿白色衬衫,姿态懒散地向后轻靠,手肘撑在沙发扶手,两指夹着烟,看上去兴意阑珊,不知道在想什么。
下一刻,男人微微侧头。
两人视线在寂静的空气中接触,这一瞬,宛若磁场碰撞,无声胜有声。
男人发觉了景逸宸的存在,漫不经心地对视,夹烟的手轻轻下垂,搭在茶几上的烟灰缸边缘,借着阳光折射,骨节显得更加修长分明。
景逸宸突然想起,这双手在深夜里,紧紧抓着床单的模样。
第6章
景逸宸率先收回视线,迈开腿继续往洗手间的方向走。
说实话,他还是有点惊讶的,周衍居然也会来参加这种场合。
他站在洗手台前面,微弓腰,拧开水龙头用冷水冲手。冰凉的清水沾染在皮肤上,顺着手指滑落到指尖。
经过冷水的洗礼,手没那么烫了,也许是心理作用,就连头疼的感觉也瞬间减轻了不少。
他站直身体,抽出一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手,透过镜子,视线从自己的脸上挪开,转移到身后的景象。
周衍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,正靠在洗手间的门框上,微斜着身子,两手插兜,懒洋洋地盯着他瞧。
景逸宸想起那天早上,周衍赤.身.裸.体的坐在床头,也是用这种眼神看他。
带着傲慢,审视,压抑的薄怒,还有微不可察的一丝丝好奇。
两人目光接触,都没有开口说话,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寂静。
男人在打量他,从上到下,毫不避讳的那种,目光放肆无礼,却有与生俱来的绅士感。
景逸宸站得笔直,浅色西装尽管样式简单,但是很衬托身形,显得他看起来格外高挑挺拔。
透过镜子,他面容淡漠地回视,眸光平静的就好像他与身后的男人从未见过。
他与周衍的关系,还真是诡异的尴尬。要说两人认识,他们之间的交集并不多,要说不认识,却发生过最亲密的关系。
每次碰面,双方都要用眼神博弈半晌才肯罢休,像是天生的对立面,永远没办法站在一条线上。
这次是他先收回视线,将手中用过的纸巾习惯性地卷成两圈,然后扔进左侧的垃圾桶。
他的小习惯被周衍看在眼里,可能是觉得有趣,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儿的新鲜事,唇角弯起一道浅浅的弧度。
从某种程度上评价,景逸宸不管是在做什么,有没有开口说话,他的一举一动都格外赏心悦目。
大概是因为他的眼尾有一些微微上扬,眼睫又纤长的缘故,周衍盯着他看半晌,总觉得他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,看起来和别人不一样。
这是陆知燃喜欢的男人。
忽而想到这里,周衍看人的眼神立刻冷淡了半分。
景逸宸转过身,俩人面对面,一张脸仍旧没有多余的情绪,只有镜片下的眸子透出来点点亮光。
微妙的僵持感持续了几分钟的时间。
周衍见他一动不动,轻笑了声,终于是开口:“景院长,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?”
景逸宸推了推眼镜,如实说:“你挡我的路了。”
“……”周衍嘴角笑容僵了一瞬。
景逸宸迈起步子,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,微哑的嗓音又道一句:“借过。”
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,距离近了之后,他明显感觉到周衍身上散发出来一种怪异的情绪,尤其是那缓缓滚动的喉结,像是在无声诉说着什么。
容易让人误会成紧张,其实不是。
男人依旧靠在门框,姿势如初,漆黑的瞳孔瞅着他,没吭声。(16)
(16)
景逸宸抬下眼镜,带着点疑惑的语调:“周先生?”
尾音消失的那一瞬间,他看到男人长长的睫毛籁籁颤动,薄唇抿着,好像在极力克制某种情绪。
周衍此刻的心情到底如何,只有他自己知道。在景逸宸开口说第一句话时,他整个人都不好了。
同记忆里一般,景逸宸的嗓音低沉独特带着点哑,像是磨砂颗粒质地的那种磁性,传到人耳朵里自带电流,有电麻全身的本领。
周衍有一个不算秘密的秘密。他是声控,还是很极端的类型。
新婚之夜那晚他之所以半推半就的从了,主要原因是景逸宸的声音太过迷人,带着温热的气息伏在他耳边,用那种无人能拒绝的嗓音问他——
“可以吗?”
这声音撩拨着他的心弦,拉扯着他的神经,致使他被催眠,鬼迷心窍地点了下头,然后….
然后景逸宸就再也没给他反悔的机会,抱着他好一通折腾,让他尝到了二十七年来从未体会过的感觉,痛苦与欢愉的结合。
想到这里,他的眼神又在景逸宸的上半身扫过。暗自惊叹,看外表挺斯文白净的一人,没想到脱了衣服…….是那样的。
豪门圈的露水姻缘,其实很常见。
无缘无故被人压,周衍确实需要一点时间调整心态,何况这个人是陆知燃藏在心底的男人,总有一种形容不上来的憋屈。
“周先生,请让让。”等了半天,景逸宸再次开口,声音比刚才还要低沉好听。
周衍克制不住的脊骨一酥,缓缓站直了身体,不着痕迹地深吸口气,表面不动如山地说:“你离我远一点。”
闻言,景逸宸并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悦,真的退后两步与其保持距离,静静观察着男人的一举一动,轻轻问:“周先生,你是身体不舒服吗?”末了,又淡淡补充一句:“我是医生。”
周衍下意识皱眉,黑红着脸,抛过来一个不太友好的眼神:“景院长,你这是职业病犯了?”
顿了下,也咬牙补充道:“看谁都有毛病?”
莫名其妙的,对上景逸宸,周衍就不会好好说话了。
景逸宸习惯性地推眼镜,视线在男人脸上停驻几秒,面瘫着一张脸:“周先生,我听到你的牙关在抖,我的名字很恐怖吗?”
“?”
男人眼角肌肉抽了一下。
景逸宸的眼神继续在男人的脸上停留,瞧了半晌,特地指了指眼角下方,一开口又是语出惊人:“你这里有一点发青,脸色较暗,说明身体受到了一定的损伤,肾气不足,细胞内部的血流通畅受阻,使血管内的毒素排泄不出来。周先生,肾脏是人体重要的器官之一,建议您多吃些红枣、黑豆、或者是山药补一补。”
随着尾音落下,肉眼可见地,周衍的眉毛一点点立起来:“你说完了?”
景逸宸一本正经地回道:“也有可能是房事过度,又或者是频繁手.淫,建议您多方面注意。”
“……”
说了一大堆,总结下来就是两个字,景逸宸怀疑他———“肾虚”?
周衍无声地笑了。
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斗志从心里燃烧,直冲天灵盖,他气得想对空气打一套组合拳。
不得不怀疑,景逸宸这种低情商的人,到底是怎么成为一院之长的,卫生局来检查的时候也是这样跟人家聊天的?
还是说只有在面对他的时候,才会显露出这么欠揍的一面。
周衍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子,自然不会被情绪左右,何况景逸宸是医生,排队都挂不上号的院长,免费为他治疗一番,他要是动手打人传出去肯定是他不占理。
压□□内涌动的躁怒,他很快恢复成记忆中的模样,半边身子散懒地靠在门框,一手插兜,另一只手摸出手机,点开通讯录,当着景逸宸的面,打通电话。
铃声响了几秒,很快被接起来,他睨着景逸宸,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———
“宝贝。”
电话另一边的陆知燃:“???”
周衍低低的笑出声:“有位好心的医生提醒,怀疑我肾有问题,宝贝你认为呢?”
陆知燃被他搞得一脸懵逼,紧张地结结巴巴:“周先生,你…你怎么了?”
周衍自顾自地说:“你现在马上回周家,我稍后就到,我要用事实证明一下,这位医生说的对不对。”
说完就挂了。
他按下红键,将手机揣进裤兜,抬起下颌,像个胜利者般看着对面的男人。
原本以为景逸宸会变脸,没想到仍旧是那副事不关已的淡漠面孔。
周衍不相信他心里没反应,挑着眉,欠欠地问:“景院长,你看我还有什么问题?”
景逸宸扶下眼镜,上前两步,认真看一眼男人的下颌骨,用医生的口吻道:“周先生,其实上次我就发现一个问题,你的体毛较少,不止是下巴和腋窝,你的三角区也不是很旺盛,我怀疑…..”(17)
(17)
罕见般的,景逸宸居然微皱了一下眉,声音压低许多,更像是自言自语:“你的体质特殊,与常人有异,可能….”
“景、逸、宸。”周衍一字一顿地打断他的发言,刚降下去的血压一瞬间又升上来,眯着眼眸牙齿咯咯作响,“你够了。”
好。
景逸宸点头,关于体毛的话题就此打住。他从怀里抽出一张名片递给周衍,从头到尾都没有开玩笑的意思,也没有丝毫调侃和侮辱,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:“周先生,我真诚希望你能来医院做一次全面检查,我会介绍一位男科医生给你认识,这是我的联系方式。”
声音依旧很稳,非常稳。
周衍听了眼皮直跳,嘴角抽搐,浑身散发着骇人的戾气。
景逸宸不以为意,见他不接,便把名片放在了一旁的柜台。接着,对人礼貌性地微一点头,侧过身子与男人擦肩而过,而后渐渐走远。
谁也不知道,等人离开以后,S市鼎鼎大名的周先生,有一天会像小孩子一样,拿起某人的名片,故意撕成八片扔进马桶里冲走,继而又对着墙面狠狠砸下一拳。
室外休息区域。
周未晞站在人造草坪上,背着手低头,有些无聊地踢着脚边的小石子。
抬眸的瞬间,没等来哥哥,却见到景逸宸从洗手间的方向走出来,身形颀长,步履从容。
她还在纠结要不要上前打招呼的时候,景逸宸迈着修长双腿已经进入场馆,背影消失。
周未晞有些失落地吐口气,暗骂自己是胆小鬼,见到偶像就应该大胆一点才对,学学那些追星女孩。
正胡思乱想,她又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洗手间那边走出来,她赶忙拿起先前准备好的茶水小跑过去。
她突然出现在眼前,导致周衍神色一滞,立马不悦地挑眉。
周未晞一脸傻乎乎的样子,端着茶杯往哥哥面前递,“哥,今天获得评价最高的茶叶,你要不要试试?”
周衍心中的气怨还未消散,现在看谁都不顺眼,冷脸道:“你有事?”
“……”周未晞原本就惧他,冷不丁被他凶得一哆嗦,有点害怕地小声说,“哥,姑姑让我来找你,想介绍几位朋友给你认识,还有…..咦?哥!你的手怎么了?”
话说半截,周未晞忽然发现男人的手骨节泛红,像是被重物砸伤一般。
周衍脸色一黑,语气不善:“不关你的事,转告姑姑,公司有事我先走了,你留在这里陪她。”
“哦哦。”周未晞连连点头,有被男人的气势唬住,自动让出路来。
周衍大步一迈,脸上明晃晃写着“不爽”两字,周未晞可不敢往枪口上撞,就连见到偶像这种值得放鞭炮庆祝的事她也没敢说出口。
*
茶友会下午两点结束。
一个小时前,小萱接到医院的电话,有事先走了。
剩下的男助理邵磊依旧充当司机,先是开车送邹院士回东城区,兴许是交际的有些累了,一路上很安静,邹敏靠在后座闭目养神似是睡着了。
直到车停在住所楼下,她才睁眼。
景逸宸亲自送母亲上楼,下来时手中拎着三袋分配好的干果和茶叶。
上车以后,他将礼袋放在前座,对邵磊说:“邹院士送的,补充营养,一人一份,小萱的那份你拿给她吧。”
邵磊也不客气,笑着道谢:“好的,院长替我们跟邹院士说声谢谢。”
景逸宸拿过旁边放置的公文包,一边翻资料一边淡声应道:“好。”
他的声音还是有些沙哑,邵磊关心道:“院长,要不我送你回家早点休息吧,反正医院也没什么事儿。”
景逸宸没抬眼,语气寡淡却不容拒绝:“去医院。”
“好吧。”
邵磊只得点头,启动车子。
回医院的路上,行驶到下四环的桥口处堵车了。
邵磊趁此空隙伸了个懒腰,通过车室内镜往后瞄一眼,发现景逸宸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了手里的文件,正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,看不透在想什么。
转瞬间,视线接触。
邵磊微微一笑,劝道:“院长,现在堵车,你靠在后面休息一会儿,到医院我叫你。”
景逸宸说:“不需要。”
邵磊已经习惯了他这种固执的态度,不再多劝,从车座中间的储物箱掏出一瓶水递给他:“院长,喝口水,润润嗓子。”
“谢谢。”景逸宸接过,放在手中打量。
没喝,只是盯着水波瞧几眼,清水在他手掌中微微波动,就像他的心一样。
他抬眸,看着前方的男助理,突然出声:“我问你一个问题。”
邵磊忙不迭应道:“院长,您说。”
“是私事,题外话。”景逸宸先打个预防针,然后坐直身子看向窗外,缓缓开口,“和一个陌生人发生关系后,清醒时不会有想法,见面也不会有感觉,但有一点很奇怪,熟睡的时候总能梦见,这是为什么?”(18)
(18)
邵磊握着方向盘的手一顿,有点惊讶。食古不化的院长大人,居然会跟他探讨这种话题。
他瞄一眼景逸宸的侧脸,说:“院长,容我冒昧问一句,是第一次和这个陌生人发生关系吗?”
景逸宸眸子微闪,语气平和:“是。”
思维能力迅速转动。邵磊抓住重点,“第一次”和“陌生人”,根据自身经验,很快推断出原因,心直口快道:“处.男情节?”
通过车室内镜,邵磊接收到一个景逸宸递来的眼神,这个眼神不同寻常。
人类都是爱八卦的,即便这个人是自己的上司。邵磊竖起耳朵,试探性地说:“院长,难道是你…”
“不是。”景逸宸很快否认,车窗打进来的一束光晕落在他鼻梁的镜片上,像是给眼睛蒙上了一层雾,看着不真切。
“是我的一个朋友。”
“哦~”
这就是众多网友口中万能的“我有一个朋友”。
邵磊懂了。
不过看院长那态度和模样,好像真的只是好奇和不解,多余的心思一概没有。
邵磊顶着二十来岁的脸略感沧桑的想,院长这种人,什么时候可以拥有自己的另一半呢,总不能抱着医疗器械过一辈子吧。
作者有话要说:
周总不是肾虚,后面会解释。
第7章
观承别墅,周家厅堂。
室内一片沉默,逐渐弥漫出渗人的冰冷。
周衍淡漠靠在椅背,面色冷凝,身上还未散去那使人噤若寒蝉的压迫。
阿姨毕恭毕敬站在一旁,忙前忙后倒完茶,也不敢吱声。
片刻后,厅堂门口传来动静。
只见一个年轻男人缓步进门,这人皮肤白皙,眉眼精致得像从画中走来,属于过目不忘的类型。
周衍侧头,黝黑的眸子扫一眼,没什么情绪。
阿姨赶忙上前接过陆知燃手里的背包和画板,顺便拿一杯去暑的绿豆汤递给男人。
陆知燃明显不习惯被人服侍,面色拘谨,换鞋的时候有点发愣,接过绿豆汤后喝也不是,不喝也不是,握着杯子的手有点僵硬。
侍奉完毕,不消多时,厅堂的几位佣人都很有眼色的不见踪影。
客厅里满是寂静,陆知燃站在一旁神情紧张,周遭气氛压抑。
周衍调整了一下坐姿,双腿随意交叠,手肘撑在沙发扶手,然后从茶几上摆着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,咬在嘴里点燃。
整个过程,他一言不发,面无表情看着有点冷淡。
沉沉吸口烟,他漫不经心地掀起眼皮,终于朝陆知燃看去,云淡风轻又意味深长。
对方被他瞧的心惊胆战,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。
男人气势如虹,光是坐在那抽烟,一字未说,只凭那股劲,也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。
陆知燃竭尽全力,才没让自己失态到双腿打颤。
忽然想起周衍与他之间的通话内容,愈发觉得不解,不明白周衍为什么会跟他说出那种奇怪的话。
一个男人的肾有问题,这种掖着藏着的事儿为什么要在电话里同他讲。
难道周衍在跟朋友玩真心话大冒险?
仔细想想,周衍又不像是能玩这种游戏的人。
正游思妄想之际,坐在沙发上的男人眸光深邃似谭,突然开口:“陆知燃,你在想什么?”
陆知燃抬眸,视线对上他,欲盖弥彰地扫一眼他的下半区,很快收回视线,岔开话题道:“周先生,您叫我回来,有什么事吗?”
周衍眯着眼眸看人,眉间拧出了点沟壑,看上去就不太高兴的样子,“我在电话里跟你说过了。”
陆知燃微怔,回忆他在电话里说过的话。
要用事实证明男人的肾到底有没有问题….
□□,他叫自己回来,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做那种事?
短短几秒,陆知燃脸色变得惨淡,紧张到绞手指,说话时牙关都在打颤:“周…周先生,我…..忘记了。”
闻言,周衍挑眉,而后轻笑了下:“我说的话,你总是记不住。”
陆知燃咬着嘴唇,避开他投来带着审视的目光,像个被罚站的小学生,规规矩矩站在他面前,不吭声。
莫名其妙的,周衍见人惶惶不安的样子会想到景逸宸。
他的眼神立刻冷淡下来,其中夹杂着薄怒。他将手里的香烟摁灭在茶几上的烟灰缸里,看了眼自己泛青的手骨节,似是想起他和景逸宸血海深仇的过往,尤其是他败下阵来在洗手间里砸墙的画面。
上任集团董事长三年,他始终维持着成熟稳重喜怒不形于色的霸总人设,只有景逸宸才有本事把他气得露出破绽。
陷入回忆半分钟,他这暴脾气又有点上头了。
他的视线重新回到陆知燃身上,眼眸森然,仿佛要将人看得透彻。(19)
(19)
盯着人瞧,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,总想把那股邪火发泄出来,所以他悠悠说句:“今晚来我房间。”
这个发展始料未及。
陆知燃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,面部表情逐渐从怔愣,转变为震惊,僵硬,最后定格在恐慌上。
他直勾勾盯着周衍,没有应声,嘴唇微微开合,还以为自己听到的话是幻觉,正在等待男人收回成命。
周衍发出一声嘲讽的嗤笑,两手摊开,语调上扬:“有什么问题,宝贝儿?”
陆知燃:“…….”
*
整整一下午,陆知燃过得心力憔悴,觉得周围每一方空气都足以让他窒息,到了吃晚饭的时间,他拒绝了阿姨的邀请,没有一丁点食欲。
他一直窝在二楼的客房,抱着画板一通瞎画,又或者是捧着手机发呆,犹豫着要不要打通景逸宸的电话。
在这种难熬的时刻,他很想听到景逸宸的声音。
最后他打给了陆知忆,跟弟弟随便聊了几句,心情总算畅快了一些。
该来的还是要来。
晚间九点整,陆知燃准时出现在三层主卧的门前。
他深吸口气,生生做了五分钟的思想准备,这才鼓起勇气敲响了卧室的门。
很快,里面传来一声低沉的男性嗓音:“进来。”
陆知燃脊背一僵,压下门把手往里推。
室内开着暗灯,光线并不明朗,男人一手插兜站在落地窗前,听到声音转过身来。
细散的碎发落在他硬朗的眉骨,鼻挺薄唇,青墨般的深邃双眸,面容十分英俊且有气质,好像天生就该站在顶端的王者,俯视众生。
他身上穿着黑色衬衫,领口处解开了两扣,线条流畅的脖颈下隐约显出锁骨。
分明是西装革履的打扮,偏偏身上散发着放荡不羁的痞气,尤其是微微上挑着眼尾的样子。
不得不说,周衍确实是一个英俊帅气有魅力的男人,不止如此,他还多金。
周衍单手插兜,踱步走到陆知燃面前,微微屈身,近距离与其对视几秒。
陆知燃小声吞口水,尽管极力忍耐,可还是忍不住身体发抖,慢慢白了脸。
突然,周衍伸出骨节分明的修长指节,不轻不重地捏住了他的下巴。
男人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,眸光玩味:“你很怕我?”
“周先生…”陆知燃觉得自己要窒息了,左右都躲不了,眼眶发红,一脸不肯屈服的模样,“你是大老板,说话一言九鼎,你答应过我,不会逼我的….”
“呵…”周衍微不可闻地发出一声轻笑,视线落在他唇角的位置,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,“你错了,大老板是从来不讲道理的,说过的话听听就行了,不能当真。”
说罢,周衍头部下压,慢慢贴近陆知燃诱人的唇瓣。
温热的气息直扑而来,鼻尖缭绕着松木香,还带着点淡淡的烟草味,这是属于周衍身上独有的味道。
陆知燃下意识地偏过头,致使那气息划过脸庞,顺着下颌飘进耳朵,让人耳根犯痒。
他白着一张脸,紧张到额角泛起一层薄汗,那双手紧紧抓住衣摆,骨节泛白。
就冲他脸蛋这个颜色,周衍都没有兴致。
男人蓦地哼笑一声,松了手,退开身子拉开距离,一手插兜瞧他,戏谑道:“真以为我要睡你?”
陆知燃犹如捞水般靠在墙壁,平稳了一下心跳,视线再次接触到周衍玩味的眼神时,终于反应过来,对方是在故意逗弄他,瞬间难堪的红了脸。
一通气出完后,周衍恢复了临危不乱,理性精明的一面,淡淡扫他一眼,迈开步子走向门口,与他错身时,一脸酷哥样道:“跟我来书房。”
陆知燃镇定一下心神,跟上男人的脚步。
两人来到二层书房。
周衍径直走到办公桌前,从文件夹里抽出两份合同,直接甩给身后的人:“看仔细了,想好以后签字。”
陆知燃有点懵,脸上的红晕还没有完全散去,接过合同后手忙脚乱地翻开,定眼看几秒,脸上的慌乱瞬间被惊讶和惊喜占据。
居然是维清书画院的合作协议。
这是陆知燃从十五岁便开始期盼的目标,他盼望有朝一日可以成名,踏入维清书画院,成为像李维清那样一位随意落下一笔都能价值千万的著名画家。
书画院人才济济,聚集国内外无数名人的胜地,他有幸能与书画院合作,成为其中的一员,简直是从天而降的外挂。
合作协议是两年期限,书画院已经提前盖章了。陆知燃不由暗叹周衍的本事,也许在这个世界上,只有周衍能让李维清做出破坏原则的决定。
他曾经拿着自己的画,无数次登门拜访求见李维清,每次都被不留情面的拒之门外,李维清根本不会把他这种小喽啰放在眼里,更别提让他与书画院合作。